今年2月,王俊傑才剛接任台北市立美術館(簡稱北美館)館長不久,5月就碰上台灣新冠疫情爆發,運動場、電影院、遊樂園等場所被迫關閉,美術館也不例外。更不湊巧的是,北美館已花費上千萬引進日本當代藝術家塩田千春的作品,為其策畫歷來最大規模的個展,但才剛開展兩個禮拜,北美館就不得不關上大門。
眼見疫情持續擴大,暫時沒有消退的可能,北美館只得另尋出路。於是王俊傑登上Youtube,線上引導觀眾走一遭北美館,並親身解說塩田千春的作品。此外,王俊傑更帶領北美館加強更多數位服務項目,試圖讓藝術在疫情時代仍能保持與大眾的連結。
王俊傑當前的挑戰不僅於此,北美館作為台灣現當代藝術的指標性展覽場域,在經歷近40年的歲月後,開始面臨典藏庫房空間不足、展間設計老舊等問題,逐漸無法滿足當代的展演需求。他表示:「過去已經有好幾任的台北市長都談到要蓋第二間美術館,可是從來沒有成功過。」
但2018年卻意外出現轉機,讓北美館有了高達50多億的經費挹注,得以開始計畫擴建新館,增設比本館更大的展演空間,呈現出更具實驗性、當代性的藝術面貌。因此他說,「如果這次沒有做,之後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這個機會,所以我覺得這件事滿重要的。」這個改變的契機,加上北美館對於台灣藝術的地位,成為王俊傑接下館長一職的關鍵。
技巧可以訓練,但觀點不能
事實上,這不是王俊傑第一次接手藝術場館與策畫大型展演活動,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在北美館獨立策畫過台北雙年展,甚至在台北藝術大學從零開始建立一間全新的科技藝術館,從規劃、設計、找建築師都一手包辦。在上任館長之前,他就身兼藝術家、策展人,台北藝術大學新媒體藝術系教授等多重身分,不斷遊走於各種藝術場域,從未停留在固定的框架之下。
王俊傑的藝術起點,始於寫實主義盛行的80年代,當時許多人以追求技巧表現為目標,從小進入美術科班的他,也演練過所有傳統的美術技法。可是他卻說,「技巧對我來說比較不具吸引力,因為技巧可以被訓練,可是創作的觀點是很難被訓練的。」這讓他不斷思索,該如何把觀點融入到藝術作品裡?
高中時期,王俊傑開始對影像著迷,看遍各種藝術電影,受到法國新浪潮以及義大利新現實主義的影響,甚至跟老師借了一部八釐米攝影機,嘗試用影像創作。高中畢業時,王俊傑得到了「雄獅美術新人獎」,當時作為評審的蔣勳問他,「要不要去幫雲門舞集上美術課?」他說他不想上美術課,因此他突發奇想,寫了一套腳本讓雲門舞集的舞者演出,他再錄製剪輯,因此孕育出他第一個錄像作品《變數形式》,成為台灣最早開始創作錄像藝術的藝術家之一。
後來他就讀文化大學美術系時,受到吳瑪悧等留德藝術家的影響,從大二開始學德文,下定決心要去德國留學,因此一畢業就飛往柏林藝術學院(Akademie der Künste Berlin),開始朝向當代藝術、新媒體藝術的方向發展。
跨域合作實現科技藝術
於是他漸漸形塑出自己的創作風格,「我的創作方式比較有計畫性,一個系列可能會發展好幾年,每個系列之間彼此有些關聯,並且使用各種媒材,是一種跨領域的創作型態。」回到台灣後,除了創作錄像作品,王俊傑也嘗試把各種科技媒材應用在作品上,發展大型的跨領域計畫。
「這些計畫,一、兩個人是沒有辦法完成的,必須要找很多實驗室與藝術家一起合作,花費都是一、兩千萬台幣。」眾人之力再加上高額成本,讓這些計畫不僅只是刺激觀眾的視覺,還會結合表演性,產生全新的藝術形式。
例如2013年,王俊傑與藝術團隊豪華朗機工合作,在台北松山文創園區推出一部沒有任何真人演員的劇場《罪惡之城》,取而代之的是,放滿整間展演廳的動力裝置、機械手臂、影像與聲光效果,試圖營造資訊時代下人類所遭遇的困境。
他的另一齣科技藝術作品《索多瑪之夜》,則在北美館裡構築了一個八乘八公尺的空間。當觀眾置身在房間中央,全自動控制的機械裝置就會在頭頂運轉,投射出聲光影像,述說憂鬱少年的故事。
此外,他更策畫了「超旅程-未來媒體藝術節」、「台北數位藝術節」、「關渡光藝術節」等科技藝術展覽,試圖從策展人的角度實驗藝術的可能性,「策展人不只是寫一篇文章,或選一些藝術家而已,必須注意非常多專業的東西,譬如要怎麼呈現展覽、整體視覺與概念是什麼、如何行銷宣傳,有時候錢不夠,還要負責去找贊助。」他認為,只要有機會,他都想嘗試看看不同的工作型態。
因此當「2021 Taiwan顯微攝影競賽」邀請王俊傑擔任競賽評審委員時,他毫不猶豫地接下這個任務,「我很好奇,來參與顯微攝影競賽的作品會是什麼樣子?顯微攝影本來屬於應用領域,但當它提升成為藝術的時候,科學家會怎麼看待?這塊領域會開展出什麼新的模樣?」
當科學成為當代藝術
王俊傑提及,在藝術史裡就曾有許多將科學技術轉變為藝術創作的案例,例如1920年代的英國科學家佛萊明(Alexander Fleming),其最為著名的事蹟,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發現黴菌分泌的某種物質竟然可以殺死培養皿上的細菌,因而找到了青黴素(或稱盤尼西林),讓青黴素等抗生素成為人類對抗病菌的重要醫療手段。
但鮮為人知的是,佛萊明也是一名藝術家。他是倫敦切爾西藝術俱樂部(Chelsea Arts Club)的成員之一,擅長使用水彩。而長年投入細菌研究的他,在突發奇想之下,竟也開始用細菌創作:他把細菌培養在覆有洋菜膠的培養皿上,利用細菌生長時產生的圖形,繪製出各種畫作。他更找到許多可產生色素的細菌,得以呈現出人類皮膚、衣服紋理等色彩。這種繪畫方法其實技術上並不容易,除了要掌握細菌生長的位置,還得同步調整各類細菌的生長速度。
除了佛萊明的生物藝術外,從1970年代中期開始風行的碎形藝術,原本也來自於數學。美籍數學家曼德博(Benoit Mandelbrot)首先提出了「碎形」的概念,並利用電腦運算,創作出了碎形的經典圖樣「曼德博集合」(Mandelbrot set)。這種圖樣不但具有一定的規律,而且還可以無限放大延伸,形成不斷重複的結構。若利用不同的數學函式,還能創作出更多變的碎形圖樣。

(來源:Wolfgang Beyer)

(來源:Wolfgang Beyer)
如今,顯微攝影也從科學範疇進入藝術領域,利用放大被攝物,提供人們觀看事物的全新角度。除了現有的表現形式,王俊傑認為顯微攝影還具備更多可能性。王俊傑強調,「藝術不只是畫面好看而已,就純粹藝術來說,觀點才是最重要的。」若顯微攝影以平面的視覺美感為主軸,不容易賦予觀點,特別是在作品呈現方式比較單一的時候。因此他建議,顯微攝影不必侷限於在平面上,而是能透過圖像來說故事,甚至將作品與空間結合呈現立體結構,或整合各類材質與跨媒介,拓展出更多變的樣貌。
王俊傑也提議,除了科學研究人員外,若藝術家能有機會使用顯微攝影設備創作,更能激盪出新穎的觀點。例如英國當代藝術家維西(Nick Veasey)以X光拍攝衣物、皮包、汽車等日常生活物件,讓觀眾看見平日難以發覺的事物細節,因而能夠從另類的面向來欣賞我們熟悉的事物。
「這個時代與以前不太一樣,思維有時要跳到不一樣的角度去看事情,就會產生一些新東西。」或許有了藝術家或甚至來自不同背景的人一同參與顯微攝影的創作和表現,顯微攝影就能跳脫出原本的科學應用觀點,進入真正的當代藝術領域。
參考資料
- Smithsonian – Painting With Penicillin: Alexander Fleming’s Germ Art
- Senarius – How to make art with mathematics – Fractal Art
- ARTouch – 北美館「法人化」必須審慎延遲評估—林平卸任前談「庫房」與「園區擴建案」的棘手難題
- ARTouch – 北美館典藏庫房新建案評選結果公布,張樞地下庫房開啟美術館運營新想像
- 北藝新媒 – https://nma.tnua.edu.tw/faculty/fulltime/Z1kzRmUW8k
- ITPark – 遲來的當代——臺灣錄像藝術的啟蒙